一
南朝梁代的東宮,讓太子蕭統營建為一個滿溢著煥然文采的地點。史乘上說,蕭統性情寬和容眾,喜慍不形于色,引納才學之士,賞愛無倦。那時的東宮,名才并集,文學昌隆,這是晉宋以來從未有過的。
蕭統引納的才學之士,有有名的“東宮十學士”。他們是王錫、張纘、陸倕、張率、謝舉、王規、王筠、劉孝綽、到洽、張緬。這此中的每一位,都飽讀詩書,才疏學淺,作詩弄文,亦名重一時。
“東宮十學士”中,蕭統尤其愛好王筠與劉孝綽。有一次,他左手固執王筠的衣袖,右手撫著劉孝綽肩膀,把兩人攬在身旁,表示出一副密切無間的樣子。王筠在蕭統身邊時光最久,長達三十余年。他七歲即能屬文,年十六為《芍藥賦》,文辭甚美。詩歌創作,說話清麗,音聲悠揚,作風柔婉細膩。尤為值得一提的是,他率先測驗考試詩歌創作“同韻自和”范式,開風尚之先,影響甚巨。王筠暮年自編文集,以歷任官職為集名,一官一集,有《洗馬》、《中書》等集一百卷。以任官的時空線索編集作品,瑜伽教室在一集之中及各集之間建構起作家的創作紀年史,使文集成為平生居官為文之跡的記載,“一官一集”成為文集編纂編製的一年夜立異。如許一位飽學之士、文學英才,深得愛好文學的太子敬佩,自是理所應該。劉孝綽,自幼聰敏異于凡人,七歲便能屬文,素有神童之譽。他的舅舅是時任中書郎的王融,也是一位文章大師。王融經常讓他的這位外甥搭乘搭座在他的官輿上往拜見親朋,他逢人便說,全國文章,若沒有我王融,便數我的這位外甥了,真是愛好之情溢于言表。劉孝綽創作的文章,為后進文士所推重,以致于他每作成一篇,很快就傳遍朝野,有人甚至專門為之傳寫,使得他的文章、他的申明流聞盡域。劉孝綽離開東宮以后,深得蕭統重視,有一年,東宮建起一座樂賢堂,蕭統起首讓畫工為劉孝綽畫像,并將他的畫像吊掛在最奪目的地位。還有,蕭統本身創作的詩文,群才都想為之編錄收拾,但他唯獨信賴劉孝綽,讓他編集,又讓他作序。這種信賴,超出了品級,超出了普通意義上友誼,純潔是對同志的激賞,是對文學的敬佩。
除了“東宮十學士”,劉勰也離開蕭統身邊,做了“太子通事舍人”。那時他曾經撰成《文心雕龍》,是以深得蕭統尊敬。關于劉勰,史乘上說他早年伶丁,但埋頭勤學。家貧,不婚娶,依沙門僧祐,在寺院里住了十幾年。南朝重釋教,梁代尤甚,僧祐是那時釋教界的魁首,四處講經,還開壇授戒,深受梁武帝重視。劉勰在寺院做他的助手,幫他搜集、收拾文書。與巨匠旦夕相處,潛移默化,劉勰學問年夜增,遂博通經論。僧祐搜集了良多釋教典籍,劉勰收拾后編出目次。他最年夜的成績,是撰成了《文心雕龍》。他在這部書中,對先秦以來文學創作的經歷作了周全總結,又在文學的各個方面提出了本身精辟的看法,構成了完全的實際系統。它的發生,在中國文藝實際史上意義不凡,對后世的影響宏大而深遠。
那時奉職東宮的,還有殷蕓、明山賓、陸襄、杜之偉、到沆、劉苞、庾仲容、何思澄、劉杳、顧協、鐘嶼等。
蕭統的東宮,一會兒會聚了這么多的才學之士,那是一種多麼的盛況啊!這些學士,詩文都寫得好,文學涵養高,而這一點,尤為蕭統所重視。如許的一些文學俊彥,濟濟一堂,匯集在蕭統四周,誰都可以想象得出,他們注定會為文學做出一番非同凡響的年夜事來。
二
梁天監、通俗年間,以蕭統為中間的文學集團構成。蕭統的文學主意,開端引領這一時期的文學風氣。
在此之前,“永明體”管轄詩壇,代表人物有沈個人空間約、謝朓、王融等,他們講究聲律、駢偶、對仗,構想奇妙,尋求詩的意境,絕對于古體詩,開一代新風。但這種作風,也有其自然的缺點,過于嚴厲的聲律請求,必定對真情實感的不受拘束表達發生障礙,所以,即如沈約,當他處于齊、梁王朝更替的風云中,面臨嚴格的政治情勢,憂饞畏禍、進退兩難之時,他在創作中也就顧不上孜孜以求韻律的調諧了。看他這一時代的作品,五言八句為主的新體詩年夜年夜削減,內在的事務上也缺乏了那種詠物詩和贈答詩自有的自在,取而代之的則是隱約的哀怨與苦楚。鐘嶸在他的《詩品》中,評論沈約暮年的創作,說他這個時代表示出的是一種“清怨”的詩風。此時,已是蕭梁王朝天監後期,而到了天監后期、通俗年間,跟著沈約等人接踵離世,“永明體”開端被蕭瑟,這種文學的“新變”竟一時墮入沉靜,影響也漸趨式微。
蕭統主意:“夫文典則累野,麗亦傷浮,能麗而不浮,典而不野,溫文爾雅,有正人之致。”這是蕭統在《答湘東王求文集及〈詩苑精華〉書》里說的一段話。他的弟弟蕭繹來信,要他的文集和他編纂詩歌總集《詩苑精華》。蕭統給他回信,并借此與他會商文學。
“溫文爾雅”的文學主意,與蕭統所一向秉持的儒家審雅觀念是分歧的。很顯明,這段話也是針對方才曩昔的、曾盛極一時的“永明體”創作而言的,這里暗含著蕭統對“永明體”的批駁。“永明體”耽于用典,在以四聲裁詩的同時,描述上也過于講究“輕盈”和“形似”,其成果就是“典則累野,麗亦傷浮”。不外,“麗”與“典”既然是“永明體”的重要特征,也天然成為永明文學“新變”的一種標志。對此,蕭統并沒有予以全盤否認,而是在承認“典”、“麗”的基本上,將“典而不浮”、“麗而不野”,看作是一種幻想的藝術境界。從蕭統的成分來看,他主意“溫文爾雅”是很天然的,借用孔子的話表白本身的文學主意,也是想經由過程對“永明體”詩風的糾偏,為蕭梁文學指引一條對的的標的目的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蕭統實在也是在尋求一種“新變”,只不外,這種“新變”是從指責“永明體”詩風而來,有立異的成分,也誇大對傳統的繼續,應當說,這是一種“守正立異”意義上的文學“新變”,它代表了蕭統的文學幻想,也完整合適蕭梁王朝的需求。
蕭統的文學主意,實在早就為東宮學士所認同。劉孝綽在為蕭統編完文集以后,寫了一篇序文。他在序文中表達了劉孝綽對體裁寫作的熟悉,以為前代的文人學士,很難做到眾體皆備。接著,他就以司馬相如、枚皋、王褒、揚雄等人的創作,來證實他的不雅點。他的意圖,很顯然,就是以這些前代作家的缺乏,來反襯蕭統的創作才幹與成績,但這并不是他的重要目標,他之所以這般地對蕭統極盡吹噓之能事,恰是為了表白一種文學主意,也就是“典而不野,遠而不放,麗而不浮,約而不儉”。
劉孝綽的不雅點,與蕭統所言,何其類似!這不得不令人信任,劉孝綽在與蕭統的日常來往中,早就諳習并高度認同蕭統對文學的見解。聯想到東宮學士搶著為蕭統編纂文集一事,自可斷言,假如不清楚、不認同蕭統的文學主意,這些學士是盡對沒有勇氣毛遂自薦的。劉孝綽終極成為蕭統文集的編纂者,并不是由於東宮學士中,只要他的文學主意與蕭統的相分歧,而是他以其特別的出身、出眾的才幹,相較于其別人,更不難獲得蕭統的信賴罷了。
蕭統的文學主意,在東宮學士中發生普遍共識。年夜旗低落,一個新的文學時期到來了。在這一時期,一部史無前例的詩文總集——《文選》,橫空降生。
三
蕭統在《文選序》中說,在政務之余,常日有很多空閑時間,他便普遍瀏覽各類文章。在瀏覽時,他一向在思慮一件事。自從周、漢以來,年月長遠,超越千年,這時代辭人佳人,譽滿文壇。他們才情靈敏,展紙揮毫,創作的詩文,汗牛充棟,數不堪數。這么多的作品,若何才幹讀得完呢?于是,他決議,刪除其糟粕,采集其精髓,編選一部詩文總集,也就是《文選》。
便于瀏覽,這當然是編選《文選》的緣由,但是,還有一個更主要的緣由,那就是“不雅乎人文,以化成全國”。這是《周易》中的名言,蕭統在《文選序》開篇引述這句話,很顯明,就是在表白本身的政治意圖,并以為編選一部可謂人文經典的詩文總集,對當朝的“化成全國”,具有深遠的意義。
東宮有近三萬冊躲書,這在那時,并不是個小數量。蕭統在這里與眾學士會商歷代篇籍、商議古今詩文。他的文學主意,成為選訂婚篇的準繩和尺度。
事物是成長的。與人間萬物一樣,文學由樸素而趨華麗,是汗青的必定。這是蕭統對文學成長紀律的基礎熟悉。
那么,什么是文學呢?蕭統以為,只要周全表現了儒學傳統價值不雅,在藝術上又有新成長,思惟內在的事務和藝術情勢可以或許達至完善同一的詩文,才是真正的文學。
所以說,周公撰寫的那些典籍,孔子編訂的那些冊本,能跟太陽、月亮一路高懸空中,能與鬼神較勁深邃奧妙,它們是品德方面的原則法度,是人倫方面的導師良朋,但不是文學。
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、《管子》、《孟子》等先秦諸子的著作,以表達思惟看法為主旨,也不是文學。
蕭統指出,圣賢的美妙辭句,奸臣的正直談吐,謀士的話語,雄辯家的言辭,像冰雪融化、泉水奔涌一樣滾滾不停,又像黃金為質、玉聲鏗鏘普通文質兼美。現代辯士辯于狙丘,議于稷下,高談闊論,折服世人,和事老的辯才迫使秦軍退軍五十里,酈食其的勸告克服了齊國七十余城,張良連續提出八浩劫題,陳平獻出六條奇計,他們的業績美顯于那時,言辭傳播千載,年夜多都已見于典籍,或出自諸子及汗青著作。像這一類的業績,雖記錄在冊本中,可是與文學作品究竟有所分歧。
還有,那些記事和紀年的史乘,是用來褒貶長短,記清汗青事務產生時光的,與文學作品比擬也有所分歧。
可是,他以為,史乘中的一些“贊論”綜合聯綴富麗的辭藻,“述贊”組織設定美麗的文詞,由於業績、事理出自深入的構想,表示為精美的文采,所以算得上是文學作品。
蕭統將文學從經、史、子中自力出來,這是他一向秉承的文學主意所請求的。他的文學主意決議了《文選》的節錄尺度,由此遴選出來的文學經典,真正展現了文學的自發與自力的風度。
《文選》收錄作品七百多篇,時光跨越周至六朝,各類體裁的主要代表作品基礎齊全。它的編排編製,先依照辭賦、詩、雜文三年夜門類,劃分為賦、詩、騷、七、詔、冊、令、教、文、表、上書、啟、彈事、箋、奏記、書、檄、對問、設論、辭、序、頌、贊、符命、史論、史述贊、論、連珠、箴、銘、誄、哀、碑文、墓志、行狀、中文、祭文三十八類。每類之下又有子類,如詩分為補亡、述德、勸勵、獻詩、公宴、祖餞、詠史、百一、游仙、招隱、反招隱、游覽、詠懷、哀傷、贈答、行舞蹈場地旅、軍戎、郊廟、樂府、挽歌、雜歌、雜詩、雜擬二十三個子類。
在所有的作品中,詩歌類有四百三十四篇,辭賦類九十九篇,雜文類二百一十九篇。“作者之致,蓋云備矣!”上起周代,下迄梁朝,七八百年間各類主要體裁和它們的演化,年夜致完整于《文選》。一部《文選》,就是一部用文學經典連綴而成的文學成長史。
蕭統往世后,謚曰昭明,《文選》于是以《昭明文選》行于世。
四
文學就像一條年夜河,有泉源,有一路奔跑的景致。《昭明文選》把這條起源于先秦、流向蕭梁的文學年夜河上那最美的景致,留住了。
那天,我坐到寫字臺前,又一次悄悄掀開《昭明文選》。忽然間,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。這幽香是從哪里來的?我回身看朝陽臺。陽臺上的水缸中,那幾支亭亭玉立的蓮花,正在怒放。這幽香是不是從蓮花收回的,我不了解,我只記得,那時我忽然感到,一股思古之幽情徐徐從心底涌出,那是一種混雜著敬慕和可惜的極重繁重感喟。
由於,我想起了《南史》中的那段記錄:
中年夜通三年三月的一天,蕭統搭乘搭座畫舫在后宮水池游賞春日美景。他看到一朵初開的蓮花,便探出生子,伸手往摘,卻不意劃船的宮女不警惕,弄得畫舫晃悠起來。蕭統腳下一滑,站立不穩,落進水中。世人年夜驚,匆忙進水施救,救起后,發明他的股骨受了輕傷。蕭統怕父皇擔心,嚴令不許聲張。后來,他的傷情急劇好轉,不到一個月,便猝然離世,年僅三十一歲。
“蕩船摘蓮溺亡”,早就有人質疑過它的真正的性,認為三月剛是春末,斷無采摘蓮花之理。這或許是一個虛擬的事務,但我寧愿信任它是真的,就好像我信任《舊唐書》所載李白逝世于酣醉后捉月溺水一樣。
《南史》對蕭統之逝世的表述,于汗小樹屋青不用為真,于文學則真正的不虛。他高擎文學的年夜旗,帶領一個情投意合的文學集團,在天監、通俗年間,完成了一項前無前人、功在千秋的巨大工作。《昭明文選》,畢乎六合、懸諸日月。
梁太子蕭統并非為文學而生、為文學而逝世,但由於有《昭明文選》在,他的文學成分1對1教學在人類汗青上定格。
(作者為作家出書社無限公司董事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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